寫作的旅行

　　一陣子，手心沒接過孩子的重量，很不習慣，偶爾聽見孩子初初哭泣，總會有極短的時間笑了一下，然後繼續手邊的工作。今年度的醫院員工旅行，挑選了一日的行程和我妹妹一起參加，參觀的景點不特別好玩或者有趣，去了哪裡看過什麼東西說實在話，我記不得。

　　這一年，吃了幾個彌月蛋糕，看著身邊的朋友結婚，肚子大了，孩子生了，幸福驕傲的眼神藏不住，分享是一件很特別的感動，每一個人的人生選擇都不同，和大部分的人一樣求學成家立業，平凡不過的幸福常常局外的我看著看著，感動就滿了，略微心疼的。

　　平穩的大型巴士承載著開刀房的大大小小朋友數十位，吃吃喝喝的像是遠足一般，許多學長姐攜家帶眷，大人小孩穿著同款式的情侶衣，大手牽小手，或抱在手裡或摟著腰，自然的親情溫暖的覆蓋了整個旅行，回程的時候，隔著走道旁的座位，學長看著螢幕上播放的史瑞克，他抱著獨自玩樂的孩子，妻子覆蓋著外套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，「人生若此，夫復何求?」

　　旅人，總要回家的。

　　前兩天回到了墾丁，我們不再依靠著紅線束縛著什麼，甚至我已經向前走遠了，你說「親愛的，別走太快，我很快就追上妳，想逃，下輩子吧!」事實上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去面對，我們都太愛自由，珍惜這件事情總是等到緊要關頭才突然的被理解了，真的有誰，知道自己要什麼嗎?

　　每盞光陰的痛，與感傷，是真的都會留下故事嗎?

　　我曾在長庚看過愛滋病的病患，有老有少，病況有好有壞，最困難的治療部份隨著醫療的進步有顯著的控制，最殘忍的是人們的眼光，你的、我的、他的，加諸在這些病患身上的不尋常眼光，這個疾病的孤獨，源自於對愛滋病的錯誤認知與歧視，還有冷漠。我們無法與社會還有道德作對，但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學會和人和平相處，真正的用人的眼光去看待另外一個人?而不是冠上一個後天免疫缺發症候群、愛滋病、HIV病毒感染等名稱，從此與之為武，至死方休，像一場荒繆的笑話，更像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惡夢。

　　那個孩子來到我面前的時候，連個名字我都記不住，年輕的臉龐確實和22歲相襯，和我一樣年紀，只是我是一個旁觀的醫護人員，而他是愛滋病病人，安安靜靜的我連他的聲音都沒聽過，眼神怯怯的像隻受傷的小鹿，那是無解且來不及改變的現實，我知道...就是因為確知那樣的悲傷，所以每每想起來年輕生命的損傷，就覺得人生怎麼能這麼樣的無常，不是老死也非病死，而是眼睜睜的看著孩子的未來在眼前腐爛，就算他被治療了，也無法癒合的傷害，隔著所有防備，隔著血清與病毒量，我看見了佈滿孤寂與疼痛的未來...

　　在醫院快三年，我學會將自己的情緒放在很後面，看到許多狗屁倒灶、妖魔鬼怪、無奇不有的社會縮影，很多時候我顯得淡然的幾乎置身事外，只不過夜深，仔細想想，那些小女孩拿小孩或是生小孩、那些支離破碎的肢體、那些刀傷槍傷、還有這樣一個愛滋病的孩子，他們許多年紀比我輕，人生的起步路上受到誘惑或是傷害，然後迷失，這些年輕的孩子怎麼會知道人生要什麼不要什麼?都還沒來得及長大學會真正的愛與被愛，就廢了...我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生故事。

　　我從不試圖去介入或是改變這些人生，身為護士我的工作職責是輔助醫療行為，是儘可能的促進健康，而不是濫用同情心，身為寫作的人我只能在我的位置用筆寫下一些故事，就只能做這些。

　　如果在某個路口，曾有一個人拉這些孩子一把，是不是能挽救?

　　或者我們都知道「萬般皆是命，半點不由人」呢?

　　新聞播放著屏東市區公園西路民宅前，晚間發生了一起槍擊案，警方在今天初步偵訊，洪、陳與開槍的馮姓男子原是好友，因細故反目，昨晚洪想押馮談判而中槍。

　　這兩位受到槍擊的患者，一位自行來到醫院就診，一位由救護車送來，一前一後緊急送到開刀房開刀取出子彈，修補受損組織與器官，然後轉入加護病房密切監測生命徵象，因為這兩位病人，昨天到今天，我們醫院的急診、客服、開刀房、加護病房忙翻天，許多沒值班的醫護人員側夜未眠的加入急救的行列，大家的凝聚力都向著同一個目標，不管是發生什麼樣的事情，都與我們無關，我們救人是天職，命在垂危就算是殺人兇手我們也救。

　　這些辛苦救人的每一個人，都該得到鼓勵，至少我們給我們自己鼓勵，對吧?

　　每一個生命都當視為珍貴的禮物，在傷害之前，多想兩分鐘，牽掛不是壞事，家裡的父母親和老婆孩子，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?

　　而圍觀群眾記者警察救護中心醫生護士客服等，是不是就能在晚間看個八點檔，然後安安穩穩的入睡?

　　誰得到了什麼?誰又失去了什麼?

　　連日來忙忙碌碌的工作，今天早上信志去醫院回診，再次做腦部電腦斷層，看著他重心不穩的慢慢走路，一轉眼離那場車禍也半年了，卻還有許多的問題等著我去處裡，晚上和媽媽與妹妹一起吃飯，開車的時候我說了好多教育與健保還有醫療的問題，我的身體感到疲憊，精神更是萎靡不振。

　　雖說常常靠著荔枝、波士頓藍莓蛋糕、多多綠、珍紅等食物試圖轉換心情，但我清楚效果不彰，然後是要放假了，或許什麼都不做，炎炎夏日裡吹著冷氣睡到日上三竿，遠離工作與旅行，就只是靜止不動，暫時的將某些東西停滯，我就能在邁出步伐，繼續好好的過日子。

　　給渺小而偉大的堅守崗位的每一個人，還有賴小甜，加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