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昨天就知道今天有一場硬仗,上戰場前,能睡飽了喝足了,其實相當的幸福。

一個女人,因為即將失去的腎臟,半夜十二點以後什麼食物都沒吃,麻醉的風險就是有可能再也醒不來,所以我在想,最後一餐想吃什麼飯。

我還沒想到。

八點半,麻醉科抓著我去支援,塞了一隻20# IC  needle,連止血帶都綁好,我沒摸,沒看病人,針起針落,見血就收,病人喊痛。你說我真的很會打針。

九點,看著女人躺在手術台上,有點喘,打了支氣管擴張劑還有類固醇,心電圖不美麗,插管了以後,失去意識,任我們更變了她的姿勢,左側躺,右手架起,身體呈現不太自然的弓起,露出身體右側的肌膚,我和芳哥站在手術台兩側,護士小姐遞著器械,刀起刀落,我清晰的看見了第十二肋緣,然後卸下,露出脂肪包覆的腎臟,腎臟裡面還有討人厭的癌細胞,一一的綁斷了所有供應腎臟養分的血管,看著腎臟在我手上變黑,這個過程從我上班到中午午飯。

芳哥問我,上帝取了男人的一根肋骨造了女人,那麼女人的肋骨可以成為什麼?我該怎麼回答?這個問題雖然有趣但是不太好,我說女人可以生小孩,但是芳哥重申了一次問題是肋骨,我還是沒有答案。麻醉姊姊一直說我們這台刀,聽著老歌跟我們的對話,可能八個小時開不完...

脫下無菌手套還有手術衣,忘了吃過什麼午飯。

女人右肋緣下的傷口已經縫合,剩下一道長長的傷口,紗布覆蓋,然後仍然失去意識的變成膀胱結石臥位,用內視鏡在右側輸尿管間電燒斷了一些組織擺放了一條硬的細線,這個過程我不在,因為幫不上忙。

我還記得早上看手術排程的時間,中午會有一台剖腹產,所以我換了房間,阮醫生對我招呼,說以為我沒上班,怎麼產婦上了台我才出現,我說我今天都在芳哥的房裡忙,我看了一下待產的媽咪,肚子很圓,很容易以為是雙胞胎,阮醫師說這個大寶寶養胖了,這台刀可能會耗掉我午餐的熱量,我笑了笑。

阮醫師在劃刀前,禱告,我閉上眼,感受那一刻的溫柔平和,手放在產婦的肚子上,彷彿感覺到寶寶心跳的悸動,我知道我又將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,多麼喜悅。

刀起刀落,我看著大寶寶用臀產勢離開母親的子宮,在我手上剪斷了臍帶,透過無菌手套感覺到溫熱的生命,孩子很胖,哭聲宏亮,然後我知道這將是我生過最胖的娃,4780公克,所以我記下。

我沒忘,失去右側第十二肋與腎臟的女人還在芳哥的房,現在已經完全平躺,腹部從新消毒與鋪單,手術的最後一個過程,我記得我這場戰還在打。

不過是百公尺的距離,芳哥攔著我離開手術房的無菌區,熱鬧的討論室裡,我忘了我今天還沒坐下來好好休息,芳哥堅持這杯咖啡要喝,一起,所以我很幸福,和芳哥對分了一杯85度c的熱拿鐵,溫溫的甜,窗外在下著大雨,我最喜歡的天氣,我不累,我知道我還有力氣上戰場。

右腹下又是一刀,比右肋緣的傷口還長,芳哥手往上抓到了整個發黑的腎臟,然後開始漫長的分離輸尿管的動作,我很專心,直到女人完全的失去了右腎。

是誰說,多換幾個姿勢可以比較持久,真是誤人子弟...

四點,準時下班,離開。

 

雨還在下,我在房裡開了電腦,我有些失神,想起貓咪的養樂多,想起你說過愛我的那些話...

男人的肋骨造就了一個女人,那麼女人的肋骨可以成為什麼呢?

徐志摩說: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我此生靈魂伴侶,得知,我幸,不得,我命。

那麼我是誰的肋骨所造,請將我擁抱。

 

我拿著車鑰匙,離開了房間往水裡去,那個你說很有夏天感覺的游泳池,換上泳衣以後待了兩個小時,我不是美人魚,儘管我想歌唱。

我累了,足夠的疲憊讓我的心安靜一些..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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